因為案件的保密性, 紀明越沒能見到這起連環殺人案的兇手。

但是據接待他的派出所民警說, 這個人的氣質面貌都普通至極, 也許你和他在大街上擦肩而過，都不會留下什麽印象，如果不知道他是犯下如此窮兇極惡罪行的人, 第一眼見他，甚至會覺得這個人有些木訥軟弱。

警察說來也嘖嘖稱奇，兇手居然是在今天淩晨的臨市落網的。普通人都覺得, 罪行一旦敗露、當然是要逃得越遠越好, 這個人卻反其道而行之，他膽子極大, 而且對自己有一種近乎狂妄的自信，沒有遠遠逃竄, 而是潛藏在了北城的臨市裏。

警方的通緝令不僅沒有讓他有所收斂，還更激發了他骨子裏的反社會兇性, 兇手試圖在臨市再次尋找目標犯案，以此作為對警方的示威和挑釁。

要不是受害人曾無意間見到他的通緝令，對他留有一定的印象, 恐怕她就會成為這宗連環殺人案的卷宗裏、記錄下的第九具屍體。

紀明越沒能見到兇手, 還是遠遠見到了這位受害人的。

隔著一扇窗，能看到少女之前應該畫著魅惑艷麗的妝容，盡管現在煙熏妝已經變成了兩只大大的熊貓眼；她穿著黑色短裙配長靴，露出一截雪白的大腿來，然而現在也沾滿了灰塵和稀薄淩亂的血漬。

她只回答了幾句警察的問話, 就崩潰又後怕地伏在桌上大哭起來。

應該是考慮到心理承受能力，負責詢問她的是位女警察，女警察見狀，嘆著氣站起來，輕輕拍著她哭得一聳一聳的肩膀。

“看她以後還敢不敢離家出走，艹……”

商博宇站在紀明越身邊，低低地罵了一句。

他擡手碰到胸前的口袋，本來想摸支煙出來，又想到這裏不能抽煙，只得將手放下，愈發煩躁地捶了一下派出所的墻面。

紀明越看了他一眼，低聲安慰道：“大難不死，必有後福。”

沒想到原本的第九名受害者，竟然是商博宇的親生妹妹。

按商博宇的說法，他們兄妹就屬於那種留守兒童，打小被爺爺奶奶帶著，連自己爹媽長什麽樣都記不清。像電視廣播上歌頌的、身處逆境依然自強不屈的模範例子，畢竟只是極少數，兄妹倆像野草一樣貧瘠地長大，毫不意外地雙雙“墮落”：混社會、打群架、泡網吧，結交一群社會上的朋友，學校基本等於掛名，只等混個高中畢業證了事。

商博宇的妹妹名叫商佳琦，她兩天前因為交男朋友的事、和商博宇大吵一架，她一氣之下離家出走，商博宇一開始還以為她去投奔她的男朋友了，就沒有急著找，直到兩天聯系不上她，才開始瘋狂找人。

沒想到再接到妹妹的消息，竟然是在她生死一線後。

他們說話間，女警察已經把商佳琦送了出來，商佳琦仍在啜泣，一雙眼睛哭得通紅，商博宇連忙上前幾步，讓她靠在自己懷裏，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。

女警察說道：“你先帶她回去休息一下、好好睡一覺吧，等她的精神狀態好一些，再和我們聯系。”

商博宇摟著商佳琦，點了點頭。

紀明越道：“你們要回家嗎？我送你們吧。”

商博宇本來要拒絕，但在出門之後、看到紀明越家那輛SUV，又考慮到商佳琦此刻的狀態，還是同意了。

紀明越照例坐了副駕駛，商博宇兄妹則坐到了後座，商博宇上車之後，沈默一瞬，玩笑道：“聽說學校的新體育館是你家捐的？我還以為至少得是個奔馳或者寶馬。”

“這也不錯了啊，方便家庭用。”紀明越隨口道，“我爸說車夠用就行了，他現在自己出門還是沃爾沃呢。”

商佳琦伏在哥哥懷裏哭了好一會兒，也有些累了，慢慢靠坐起來，用手背抹了抹眼睛。紀明越從後視鏡裏看到，便從兜裏摸了一包紙巾，回頭遞給她：“還有幾張，你將就用一下。”

她一擡頭，他便看到她臉上妝容一塊白一塊花的，很是狼狽，於是又從車上儲物格裏抽了幾張濕巾給她：“這個也給你。”

“……謝謝。”商佳琦聲音沙啞地道了謝，伸手卻又縮了一下，像是不太敢碰紀明越的手。

紀明越想到她剛經歷了那種事，會有心理陰影也正常，便扒著靠背、打算把紙巾輕輕給她扔到座位上，商博宇拍了拍他，伸手將其接了下來，遞到自己妹妹手裏。

商佳琦用紙巾擦幹凈了臉，小聲問她哥：“這是你新對象？你傍上大款了？”

紀明越聞言“唰”地回頭，商博宇怒道：“你放……”大概是顧及到商佳琦現在的情況，忍了又忍，改口道，“胡說八道什麽？你又有精神了是不是？”

商佳琦撇了撇嘴：“還不能開個玩笑了……我也不願意老想著那事……”

“你就想我回去怎麽揍你。”商博宇沒好氣道，“睡覺了嗎？困了躺我身上睡會兒。”

商佳琦乖乖“哦”了一聲，這回徹底躺下，枕在她哥大腿上，閉上眼睛，不再說話了。

紀明越忍不住回頭看她。她擦過臉之後，臉上的妝基本都掉了，紀明越這才發現她眼睫毛很長，五官十分雋秀，不用化妝其實也是一個美人。

這樣鮮活美麗的一個人……居然是因為自己而活下來的。

這種親眼見證、對方活生生就在面前的感覺，比起當初和父親隔著電話意識到的時候，來得更加澎湃和震撼。

如果林風也能和她一樣就好了……

雖然這麽幻想期待著，但紀明越知道，只要時間還沒有走到前世那一天、接到電話的那個下午，他就決不可能放下自己高懸的心臟。

誰知道，他還能不能成功第二次呢？

“聽說是你給警方提供的最初線索，才讓警方發現了那個人。”商博宇的聲音喚回了紀明越的註意力，他的聲音放得很低，商佳琦枕在他腿上，呼吸均勻，似乎已經睡著了。

“幸虧佳琦看過他的通緝令，不然恐怕就……”他深吸一口氣，似乎在強行壓抑自己的顫抖，“……謝謝你。”

紀明越搖了搖頭，用氣聲道：“應該的。”

說起來，前世的兇手沒有被提前發現，多年間在北城連續作案，九名被害人全部是北城的年輕女性。這一世，兇手提前暴露、被警方通緝，潛藏在北城臨市，而商佳琦也因為與哥哥吵架、離家出走，好巧不巧地來到了臨市，再一次成為兇手下手的目標。

如果不是她碰巧註意到了通緝令……

不得不說，命運真的是種殘酷又玄妙的東西。

商博宇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，從衣兜裏抽出一張卡片遞給紀明越，低聲說道：“我不知道該怎麽謝你，感覺你什麽都不缺……我沒什麽其他本事，要是你有這方面的意向，想出名、上雜志的話，可以找我，我保證推你上刊，不收你的中間費……”

看到商博宇遞出那張小卡片，說“這方面的意向”時，紀明越還是充滿警惕的；緊接著，他就聽到了後面的話。

低頭一看，小卡片原來是一張名片，上面印著一行清晰的黑體字“xxx傳媒股份有限公司”……

感慨人生、嗟嘆命運的氛圍蕩然無存，紀明越張口結舌：“你、你是幹嘛的？”

“……我就是幫著介紹跑腿，目前在公司還沒有正式的職位。”商博宇不大好意思地撓了撓頭，“主要負責在這個年齡段裏物色條件合適的人，因為學生一般報酬低，他們也願意要，我就在中間賺點差價……”

紀明越：“……”

這中間的誤會就大了啊！

“明越，到地方了。”車子緩緩停下，陳司機出聲提醒紀明越，才不至於讓他懊惱得一頭撞在椅背上。

“你要是想去的話，我們那最近缺你這個類型的平面模特……”下了車，商博宇還在孜孜不倦地給他安利，“有的雜志，咱們學校門口的書店也有賣，我認識一家信譽很好的……”

“不了不了。”紀明越有些狼狽地擺手，頓了一瞬，想到前世關於他和林風的那些傳聞，又忍不住問道，“那、林風這樣的，也在你的目標範圍之內嗎？”

“林風？”商博宇思忖道，“他這樣的學霸，我一般還真不會去問。除非要是知道他家特別困難什麽的，可能我會問問，他如果樂意，單子肯定不會少，這樣我也能多賺點……不過，他不是跟你關系特別好嗎？他應該不至於……”

“對！我就是隨便問問。”紀明越心累地搶答——沒錯，就是有我了，所以這輩子不用你了……

他想了想，認真朝商博宇點了點頭：“謝謝你……還有抱歉。”

“謝我什麽？”商博宇不明所以，“抱歉什麽？不應該是我謝你嗎？”

他扭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商佳琦，忽然想到：是不是她在車上亂說的時候，紀明越信以為真了，所以現在才跟他道歉？

“你要是說那個的話，不用道歉。”商博宇解釋道，“你不知道，這行業特別容易出基佬同性戀什麽的，以前我認識一個模特就是，讓佳琦看見了，她就一直拿這個開我玩笑。你相信我，”他看著紀明越，鏗鏘有力地道，“我真的是直男！比鋼筋還直！”

紀明越：“……”

商博宇道：“哦對了，你是不是不太清楚基佬和直男是什麽意思？直男就是……”

紀明越：“……”

紀明越：“不用給我解釋了，趕緊上樓吧謝謝！”

上午的陽光太明亮，就和這個人的直男之光一樣，快要閃瞎他的眼了！

連環殺人案水落石出，得益的不僅僅是商博宇兄妹。這樁殺人案，隱藏極深、牽涉年份漫長、受害者眾多，社會影響極其惡劣，但在這一世，警方從發現藏屍地、到鎖定犯罪嫌疑人、實施抓捕，挽救最後一名受害人的生命，前後竟然不超過十五天，勢如雷霆，迅如閃電，幾乎是一個足以拍進電視劇電影的傳奇模範。

北城的領導按照原來的軌跡，原該平淡卸任，而紀宏提前半年提供的信息，成為破獲案件的第一線索，等於給這位送了一份大禮。

他的政績添了漂亮的一筆，眼看著從原本的平調變得有望升遷，老領導也投桃報李，在離開之前，批下了不少之前有意無意積壓的項目，“宏明房產”在渡過了一次小小危機之後，轉眼間迎來了一個暖意融融的春天。

而這些，反映到紀明越身上，最主要的變化就是……他的零花錢又多了。

十分想給林風漲工資。

期末考試日益臨近，學生們從早到晚淹沒在題海裏，也變得一個比一個頹。楊超見狀不滿，早自習時敲著講臺道：“你們能不能精神點兒？我告訴你們，期中考試考完，咱們學校還要組織高一高二去春游，到時候誰退步太大，信不信我把你的名字從名單裏劃出去——”

眾學生立刻精神抖擻，有人提問：“老師，什麽時候去啊？”

楊超道：“就考試完，22、23號吧。”

有人迅速低頭查了日歷，憤憤擡頭道：“那不是周六周日嗎？！”

“廢話。”楊超理所當然地道，“學校怎麽可能讓你們在上課日去春游！”

“切——”學生們集體鄙視地道。

“愛去不去。”楊超道，“你們誰不要去？舉手，報上名字來，保證到時候名單裏沒有你，你就給我留在教室自習……來來來，還有誰？”

“不能去就算了，居然還要自習，老師，人性呢？”

“沒人性，就是要讓你自習，我們不光要春游，還要露營，還要給你發照片炫耀……”楊超露出個宛如反派boss一般的邪惡微笑。

一片哀嚎聲裏，紀明越腦袋枕在手臂上，小聲跟林風講話：“林風，你什麽時候跟我去超市買零食？”

林風：“……你幾年級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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